EVERGREEN

银高/银all/杂食

【银高】Scarlet

丨逻辑已死,OOC到飞起

丨少量血腥暴力以及R18描写

丨有点长,这篇写的超级心虚所以求评论QAQ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银发的少年骑在男人的身上,双手用力,钳住对方的脖子。男人最后剧烈挣扎了一下,彻底失去了还击的能力。裁判的倒计时从十数到一,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们会高呼他的名字。

他盯着对方沾满鲜血的喉咙,咬下去。观众会更加兴奋,他们喜欢刺激。但角斗场不喜欢,他们不允许失去任何一个尚有价值的选手。安保会冲上来,他会被电击棍制服,锁上铁链拖回笼子里,被罚三天不许吃饭。

但这有什么关系?

他自顾自咬下去,鲜血涌进口腔,牙齿撕扯血肉。他睁着血红的眼睛,贪婪地吸食对方身上恐惧和死亡的气息。这胜过所有电击,饥饿或者药物注射所带来的刺激。

预料中的电击迟迟没有到来。他从尸体中抬起头,只看见一个黑色头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隔着铁栏杆看着他。

“我要他。”黑发少年说。他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五岁,说话时的气势却让他身后一群年龄是他两三倍的成年人不寒而栗。

“高杉少爷,他太危险了……”有人小声地反驳。

“我要他。”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低头看他。

没有人说话了。

“你愿意属于我吗?”他看见对方向自己伸出手,白皙又干净的指尖。

属于?他在一片沉默中疑惑,高杉家的小少爷居然这么问他。这个地下城市里的一切都是高杉家的,钱,药,酒,枪,当然也包括人。

没有愿意不愿意。

于是他低头吻了吻高杉的指尖。嘴唇上半干的血迹弄脏了对方干净的手指。

 

 

他被带离角斗场,从此不再是所谓的白夜叉。他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坂田银时,也回到了曾经的训练营。五年前他因为攻击教官被开除,五年后他又被高杉带回来。他依然被训练营判定为极度危险。但是在高杉晋助的要求下,训练营不得不替他治疗旧伤,安排训练,提供更昂贵的药剂和更先进的武器。他所接触的工作人员都态度良好,不知是迫于高杉的压力还是因为担心他再度失控伤人,或者两者皆有。所幸坂田银时没有再伤害任何一个教官,身为高杉少爷的贴身保镖,他多的是机会去让别人流血。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跟在高杉身边。高杉晋助不算个好主顾,他总是窝在他那偌大的空荡的屋子里。那屋子装饰华丽得像个供人探险的古老城堡,但是古堡的主人从不在里面过多走动。他还有很多事情要操心,比如说武器与药品的研发进度,烟酒的交易状况,赌场和酒厂的营利情况等等银时不懂的事情。他更不懂的是,为什么这些事情要交给高杉晋助来做。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他只能看着高杉手边烟灰缸上架着一只烟在慢慢地烧。白色雪花般的文件在桌面上飘过,桌上偶尔响起指尖触碰屏幕的轻微响动。除此之外屋子里就很安静,银时无事可做,抱着膝盖坐在高杉脚边的地板上打瞌睡。

偶尔高杉会有额外的动静,但那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高杉笑起来,那种嘴角慢慢翘起来,眼睛也亮起来的笑,那就说明银时又有了外出的任务。他会受更多的伤,流更多的血,或者去训练营接受更多的药剂注射。

而如果高杉突然焦躁不安,拿起烟抽,那多半是他的父亲或者叔父又派人送来消息。这个时候宫殿里是令人焦灼的寂静,空气里的烟草味变得呛人,落地窗外天空永远是黑漆漆,如压在胸口上的铅块,而窗内的气氛比地下城凝固不变的风景还要令人透不过气。

还有的时候高杉会变得异常温和且优雅,那通常是在他的叔父来拜访的时候。两位高杉家的男人有着相似的英俊的脸。他们隔桌而立,相视而笑,语气平静地针锋相对,心里大概都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冲动。

“你能杀了他吗?咬断他的喉咙?”有一次高杉低声问他,看着叔父离开的背影。

“如果你想要我这么做的话。”银时回答。

这是他遇见高杉前在角斗场上常做的,他熟练得很。

但是高杉不再说话。空气里令人焦躁不安的分子消失了,又变得死寂。

这都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当高杉躺在床上的时候。先天原因,高杉少爷自出生以来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禁锢在病床上。每当这个时候,他会变得前所未有的暴躁易怒。银时站在门外,看着发怒的大少爷扔开面前的药瓶和水杯,赶走每一位进门的医生。房间的地板上铺满了厚厚的毛绒地毯,再易碎的玻璃制品掉在上面也摔不碎,只会发出沉钝的声响。银时目送医生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然后默默地走过去将药瓶捡起来。

第一次经历高杉发怒的时候他不知道,但是几次过去后他很快就有了经验。高杉会在平静下来之后问银时索要之前被自己拒绝的药品,安静地吃下去。然而当下一次医生将药瓶放在高杉面前的时候,依然逃不过被摔开被赶走的命运。

每次和旧疾一起来探望高杉的老朋友还有梦魇,这意味银时必须要守夜。他抱着膝盖靠在高杉的床脚,然后在深夜半梦半醒时被轻微的异响惊醒。这异响的制造者当然是高杉本人。银时睁开眼睛,经过特殊训练的过人视力让他能够轻易地看清高杉现在的模样。瘦弱的身躯蜷缩在松软的床铺里,皱紧眉头呓语甚至小声抽泣,刘海被汗水沾湿黏在额头上。

他敷衍地安抚着梦魇中的病人,伸手碰碰他的肩膀,说着没事了好好睡之类的话。高杉会转过身抱住他的手,像条蛇一样低温还带着汗湿的身体贴着他的手,然后在肢体的接触下慢慢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高杉逐渐得寸进尺,最开始只是银时的手,后来发展到整个手臂,以后也许会是他整个人被高杉抱在床上。这在白天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清醒状态下的小少爷痛恶一切身体接触。然而每天早上醒来时,高杉看起来都是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银时也不敢主动提起。高杉晋助记仇得很,这一点作为他贴身保镖的银时深有体会,如果小少爷愿意,大概能有一万种的手段折磨得自己生不如死。

于是每个高杉梦魇的夜里他都只好任由对方抱着自己的手臂入睡,他的手掌被迫贴在高杉的后腰上。小少爷的腰又瘦又硬,比不上他见过的那些姑娘,纤瘦柔软的腰肢。

他睁着眼睛想着姑娘的腰,不敢再入睡,害怕睡着之后自己把高杉的腰当做姑娘的。于是他的睡眠质量只能比梦魇的病人更糟糕。银时觉得自己对高杉少爷来说不仅是趁手的武器,还是尽职的出气筒以及舒服的抱枕。他怀疑再在高杉身边待下去,自己迟早会死于神经衰弱。

 

 

坂田银时没有等到自己神经衰弱的机会。

那天早晨管家送来奶油蛋糕,高杉看也不看就把蛋糕推给银时。等到挺久之后银时才意识到那天是高杉二十岁生日。当然生日不生日对高杉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十九岁还是二十岁更没有,因此除了特意准备蛋糕的管家先生之外没有人在意。虽然之后发生的事让这天变得与众不同,但当时没有人意识到。银时塞了满嘴甜腻的人造奶油,高杉又笑着命令他出去执行任务。

那天的任务出乎意料的轻松,银时回来的时候才下午三点,身上一点血也没沾。回去的路上他决定拐个弯先去酒馆坐坐,距离高杉要求的复命时间还有十几个小时,他还能多享受一下远离高杉和任务的宝贵时光。然而一杯啤酒还没下肚,他还没有摸上酒馆少女柔软的腰,胸口的通讯工具突然震动不停,通知他高杉少爷遇到刺杀。

还没被分解的酒精化作冷汗蒸发在空气里,银时如同大梦初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回高杉身边。

他的大少爷还坐在那张宽大的桌子背后,背对着落地窗,除去右肩上一块纱布之外完好无损。不对,即使只有一块纱布也足够触目惊心。银时听见高杉低声对管家吩咐多带几个人进来,又在抬头看了一眼刚冲进门的自己之后迅速改变了主意,“银时和我一起去”。

“去哪里?”银时下意识问,在遇到刺杀之后第一时间出门可不是个好主意。

“父亲”,高杉径直从他的面前走过,坂田银时从他无声的口型里读出了这两个字。

 

站在高杉老先生的书房外,银时才突然意识到,他跟在高杉身边那么年,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高杉的父亲,也就是这个地下城真正的主人。

真是奇妙的父子关系,他想,然后又想起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高杉问他的问题。

“你的父母呢?”

冷漠无情又高高在上的高杉大少爷第一次开口关心银时本人。然而不幸的是,银时坦诚地回答,作为从地下城死人堆里被捡来的小孩,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父母这种概念。

高杉没有再说话,也许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路程的后半部分就全是暗潮汹涌的沉默。

就像现在,大门将这对关系奇妙的父子关在书房内,即使是拥有超级听力的坂田银时,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而当银时真的能听到动静的时候,也就证明了门内的父子的争吵已经足够惊天动地。

 

“你叔父不在,为什么不等到他回来再说呢,晋助?”

最开始是高杉父亲的声音,声音很轻,透过门传来变得断断续续,但足够让听者拼出完整的句子。

“他想杀了我,你还要维护他。”

然后是高杉的声音,声音更微弱,内容却如平地惊雷。

银时惊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也许他最好捂住耳朵,他无意刺探小少爷的隐私,更不想以后面对高杉尴尬。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却听了下去,甚至将耳朵贴在门上以便听得更清。

“或者你也想让他杀了我?”他听见高杉说,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高杉以类似于歇斯底里的语气说话,“你以为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紧接着是模糊不清的怒吼声,物体撞击翻倒以及碎裂的声音。还有咳嗽声,高杉晋助的咳嗽声。他大概靠在了门上,隔着厚厚的木门银时都能感受到他身体剧烈的抖动。

银时撞开门冲了进去。

进门的一瞬间他清晰地听见刀刺入肉和血液喷涌的声音,也许还有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的声音。

“银时……”他的小少爷倒在地上,脖子上两道红色的掐痕。他像一条虚弱的幼蛇那样向银时爬过来,所经之处留下蜿蜒的血迹。但那鲜血不是他的,他身后年长的男人安静仰面躺在血泊里,原本挂在墙上作为装饰品的武士刀从男人左肩刺入,那才是鲜血潺潺不断的来源。

银时蹲下身,握住高杉晋助鲜血淋漓的双手。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在逃离的路上。

“高杉”,银时叫他的名字,透过后视镜看着躲在后座角落里的黑发大少爷。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洗掉了,还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物。他又变得英俊而干净,就像来时那样。但是散乱的发丝遮掩不了他苍白的脸色和脖子上的掐痕,浓重的悲伤的气息笼罩了他。

于是银时踩了一脚油门,决定不把有些事情告诉高杉。

刚才在他搬动尸体准备善后的时候,高杉老先生在血泊之中握住了他的手。那柄武士刀并没有刺到要害,对方失血过多却还有微弱的呼吸。而高杉小少爷已经沉浸在失手“杀死”亲生父亲的震惊与痛苦之中,没有发觉。银时不动声色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大概是求自己救他的意思。

救他?

银时想到高杉脖子上狰狞的伤痕,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又往下刺了一寸。

 

他们回到高杉自己的书房里,那座装潢华丽的古堡的深处,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样。几个小时后高杉父亲的死讯才传来,而他的叔父暂时失去联系。高杉晋助自动继承了父亲的一切,虽然在父亲之前他也掌管得差不多了。

身为地下城新一任的主人,高杉下的第一道命令是安葬他的父亲,同时不再调查死因。

高杉坐在床上,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挥挥手将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办。他还在不停地咳嗽,也许过会又要开始生病,但是他坚决否定了管家关于传唤医生的提议。

“交给你了”,管家先生在最后走出门之前,用眼神对银时这么说。

银时无奈地挠挠头,他当然会这么做。一天之内连续经历差点被父亲谋杀和误杀父亲两件事,高杉晋助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思考和行动能力。能过强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此时的他大概比一个七岁的小孩还要脆弱。坂田银时当然要保护高杉晋助的安全,即使只是作为保镖保护主人。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高杉抱住膝盖缩进床铺的角落里。银时走过去,像之前每次守夜时一样,蹲坐在高杉床头边的地板上。心脏还在狂跳,他低头研究地毯的花纹,眼前又出现高杉父亲彻底停止挣扎的模样,他大概和高杉一样,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冷静。

“银时……”良久之后他听见高杉小声地叫他。

他起身去看床上的高杉,对方低着头,刘海散下来遮住半张脸。银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出他在发抖,幅度小到几乎不可见,但银时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犹豫要不要伸手碰碰高杉。

“银时……”高杉又叫了一声。

在这样的呼唤下,犹豫显得毫无必要。银时伸出手,而他的手掌还没来得及碰到高杉的肩膀,就被对方主动伸出手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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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坂田银时被扔进监狱,看着狱卒在他手脚上锁上长长的沉重的铁链的时候,也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天之前他还在亲吻高杉带着烟味的嘴唇,搂着他瘦削的肩膀。而半天之后,失踪了近一个月的高杉叔父突然闯进高杉的书房里,宣称他掌握了有人蓄意谋杀高杉父亲的证据。

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些证据指向的凶手只是坂田银时,而非高杉晋助。

地下城的新主人站在落地窗前,双眼直视着叔父毫无破绽的扑克脸。他们无声地对峙着,空气气压低到让人无法喘气的程度。黑发青年在全身紧绷的同时微不可见地发着抖。站在他身后的银时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他打算上前和高杉说些什么,却忘记了自己也是这场局的主角之一。

然后他就听见高杉亲口判他死刑。

如果这是高杉晋助想要的话,银时想。他放弃了抵抗,或者说他从来没有选择过抵抗,只是任由其他人上来给他戴上手铐。他从没发现过自己是如此听从高杉晋助的命令。

即使在被扔进监狱之后,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小少爷又被自己的叔父摆了一道,也许是高杉和叔父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高杉选择了牺牲坂田银时,在那些甜蜜又苦涩的拥抱与亲吻之后,高杉依旧对他弃之如履。

 

死刑没有立即执行,他在地牢里度过了一段漫长到他自己也算不清的时间。监狱里的生活很无趣且难捱,铁链缠住他的四肢,他只要轻轻一动就是一长串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他想要说话,但是狱卒很少理他,而他唯一的狱友居然是个只有九岁的哑巴小女孩。

是的,哑巴小女孩。小女孩在七岁那年亲眼目睹了父亲杀死母亲,因为惊吓过度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然而在母亲死亡的第二天早上她将一包老鼠药撒在了父亲的酒杯里。等邻居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他们推门而入看到的是她和两具尸体和平生活的骇人画面。小女孩无法开口替自己辩解,事情的真相也是旁人根据线索推测出的最合理解释。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因此被关进监狱里,也许这辈子也无法离开。

这些故事还是某一天从喝醉酒的狱卒那里听来的。听着故事的时候,银时以不会惊动铁链的幅度小心地转过头,看着一片漆黑里隔壁小姑娘的眼睛。真是后生可畏,他心想,他自己第一次失控杀死训练营教官的时候,大概比这小女孩还要大上五六岁。

好不容易说完故事的狱卒很快就醉死在地板上,银时叫了他几声也没有回应。他翻个白眼准备睡觉,却在准备转回头的时候发现安静窝在牢房角落的小女孩难得有了动静。小女孩悄声地走过去,手臂穿过栏杆,够到了狱卒腰间的钥匙。

要逃走吗?在看见钥匙在小女孩手中闪光的那一刻,银时竟然犹豫了,虽然他知道只要解开了锁链,没有监狱能困得住他。

高杉呢?他突然想到他的旧主人。他在这里呆了那么久,高杉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但同时死刑的命令也迟迟没有下达。也许对方不想要杀他,只是想要他烂死在牢里,又或者高杉已经忘了他。

 

他最后还是逃了出来,小女孩在打开他的禁锢之后安静地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天真又无辜,仿佛只是在期待邻家哥哥带自己出门去玩。银时不得不爬起来,抱着她走出了监狱的大门。他最后决定把小女孩安置在他从前常去的酒馆门口。第二天清晨开业的时候,酒馆的老板娘就会发现她。地下城里多得是来路不明的孤儿孤女,但他知道好心的寡居的老板娘会照顾好她,她一直盼望着收养一个乖巧的女儿。

小女孩像是预感到他的离开,不舍地拉住了他的衣角。银时低头最后摸了摸小女孩的脸,和她道别,“我还有事要做。”

他要去见高杉。

 

高杉又梦魇了。

银时溜进高杉的卧房,一进门就听到了熟悉的梦呓声。

他向着声音的源头走去,走过自己的继任者身边。那是个黑头发的青年,躺在地板上睡得很死,睡眠质量比他当初好上百倍,完全没有被高杉的呓语惊动。而睡梦中的大少爷,瘦弱的身体陷在被子和床铺之间,如同溺水的人。他抽泣着,颤抖着,挣扎着,冷汗打湿了他的额发,发丝黏在他的脸颊上。

银时站在床边,在黑夜里,看着高杉的脖子。暴露的,白皙的,脆弱的喉结,随着高杉低声的呓语上下滚动,像是无声地邀请。邀请他掐上去,或者咬上去。

要是掐上去的话,身体孱弱的小少爷大概坚持不过一分钟。而如果是咬上去的话,时间会更短。他还能尝到鲜血的味道,那样熟悉的,腥气的,令他兴奋的味道。

杀死高杉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伸出手去,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漫长,他突然想到那天高杉被父亲掐出的血痕,又想到自己落在那血痕上的亲吻。

“坂田银时”,指尖停在距离高杉喉结两厘米处,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全违背杀手本性的颤抖的双手,在心里悲哀地自嘲,“你根本没有办法杀死高杉晋助。”

他做不到。从最开始就做不到,拥有攻击教官滥杀同事前科被无数人判定为极度危险无法驯服的坂田银时,在高杉晋助身边数年,却从没有动过杀死高杉的念头。

他甚至想要保护他的。

“银时……”身为罪魁祸首的高杉对银时悲惨的内心活动毫无知觉,他依然被困在噩梦中,甚至可恶地在梦中喊出了这两个字。黏黏糊糊的音节,像溺水者求救的呼唤,潮湿的气息喷到银时的手背上。

高杉,为什么会在梦呓中喊自己的名字?

已经失去杀手资格的银发青年踉跄了一下,转身落荒而逃。

 

 

他离开了地下城。

地面上的生活很惬意,抬头就是蔚蓝的天和灿烂的阳光,远比地下城黑色的人造屋顶要来得生动可爱。他随便接点的活养活自己,但更多的时候无事可做。这就意味着他可以舒服的一觉睡到大中午。然后在下午接着晒太阳打瞌睡,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去小酒馆消磨时光。

除了地上的酒太甜,姑娘腰太软,烟不够烈,以及出任务的时候总是遇见前同事之外,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遇见前同事的时候很讨厌。那些人总是叫他“白夜叉”,好像在他离开之后这个被遗忘在角斗场很久的外号又在地下城里流传开了。这些人有时候会不经意地透露一点地下城的消息,他被动知道了高杉和他叔父的关系越发紧张。整个城市无形中分为两派,争斗不止,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地面上的原因。

但是他从来没有遇见高杉,也认定自己再也不会遇见高杉。他熟悉小少爷蜗居的本性,不到整个地下城市灰飞烟灭的时候,那个人大概是不会离开巢穴的。

 

他同样也想不到他还会遇到另一个人,那个被他留在酒馆里的哑巴小女孩。

银时发誓那天他不是故意要经过那个地方的,他只不过是酒喝多了走岔了路,才走到了那个几乎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上与地下城市联通的秘密入口,几年前他就是从这里逃离的。他本来应该迅速掉头回家睡觉的,在各种回忆席卷他因为醉酒而变得空虚的大脑之前。然而都怪他被训练得太过敏锐的视力,虽然是在光线最黑暗的深夜,他还是成功在转身前的一瞬间看见了蹲坐在墙角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从膝盖里抬起脸来看他。她看起来过得不错,长高了很多,脸也圆了一些,还能对银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银时虚浮着脚步过去摸摸她的头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封薄薄的信件,似乎是在等人。银时靠在墙边等着自己酒气散去,陪她等到了要等的人。

来人是警局的高级长官,黑发高瘦的俊朗青年,银时在此前算不上奉公守法的无业游民生活中得罪过他好几次。但黑发的警官先生显然很信任小女孩和她背后的人,才会在对方的眼神下暂时放弃找银时的麻烦。交换完信件之后女孩钻进通道口回到地下的城市,像一条灵活的小蛇没入黑暗里。而银时追上了警官先生的背影。

警官先生脾气很臭但心肠很软,因此不难对付。从以往和对方的过节中,银时深知这一点。而凭借还没有完全退化的职业技能,他没费多少工夫就弄清了他们究竟在搞些什么鬼。

那是一个将地下城市清洗并且逐渐转移到地面上来的庞大计划。

以一个地下城市前居民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理论上可行但同时在实践中几乎是难以达成的方案。因为某些自己也说不清的特殊原因,坂田银时从此开始冷眼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还在暗中帮了不少忙。

 

他早该察觉到这个非常异想天开的计划到底是谁的主意,事后坂田银时无数次想。但是在那个时间点他的确没有意识到,或者是他潜意识地拒绝去想。

直到那一天,火势从地下蔓延到地上。

那时候计划已经接近完成,警官先生带着他的人分散在几个入口处,接应最后一批从地下城转移上来的居民。转移的人群里有许多银时熟悉的面孔,训练营的治疗师,赌场的实习荷官,还有酒馆的老板娘。他看见小女孩走在最后一个,对方显然也认出了藏匿在阴影处的自己,笑着冲他招招手。趁着警方的人没有注意,银时逆着人群移动的方向朝她走过去。他由此再度踏入了地下城的领地,在逃离了那么多年以后。

因此他也是第一个发现黑烟的人,并且一眼认出那是训练营仓库的方向。起初他没有在意。也许只是意外的失火,而且如今的地下城已经是半座空城,真正无辜的平民几乎完全转移,剩下的人在银时看来都属于死有余辜。他向来道德观念薄弱,也不想去救人。

小女孩是第二个发现的人。她顺着银时的目光回头望去,看到灰黑色的浓烟烧灼着地下城万年不变的黑暗天空。

刺耳的哭喊声尖利地划开原本井然有序的寂静,小女孩在此刻找回了失去多年的声音。

“高杉大人——”

因为长久未开口而听上去古怪的发音,拼凑起来却是熟悉万分的名字。

那一瞬间,银时不知道蔓延的火势和小女孩哭喊着的名字哪一个更让他惊恐。但随即发生的事情更让他心惊肉跳,浓烟传来的方向闪开耀眼的白光。

爆炸了。

他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冲了出去。

 

到处都是呛人的浓烟,灼人的烈火,脚边是还没来得及凝固的血迹和新鲜的残破的人体残片。银时不擅长找人,他在血迹斑驳的废墟中里翻找了好一会儿,翻过高杉叔父还有管家等许多熟人的尸体,才找到了角落里的高杉晋助。

在找到高杉的那一刻,银时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止跳动了。小少爷闭着眼睛,英俊的脸上满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半个身子被埋在废墟。

他以为高杉死了。

银时浮着脚步走近高杉身边,才发现他还在笑。

是的,高杉在笑,在被烈火和鲜血包围的危险中还有心情微笑。这甚至是银时见过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虽然这笑容出现在一张血迹斑驳的脸上显得异常慎人。看着那样的笑容,银时觉得有一点心慌,但同时又有一点欣慰。他在高杉面前蹲下,心跳和呼吸都回来了,他感受到血液在自己身体内愉快地奔腾。

感受到异动的高杉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他像是呆了两秒,才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你怎么回来了?”高杉问他。他皱起眉头,眼神迷茫,好像认为站在他面前的银发青年只是他自己垂死前的幻觉似的。

他怎么回来了?银时苦笑,他伸手拉住高杉被废墟压住的左腿,以表明自己并不是高杉的幻觉。

“又不是我想回来的。”

真的不是他自己要跑回来的。是他的脚,他的手不听使唤,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去救高杉晋助。他怀疑在高杉身边的那几年大概是被下了药,这药的后劲绵绵不绝,他只要一听到高杉的消息就变得不是自己了。

高杉真的很可恶,银时一边想一边用力搬开压在高杉左腿上的钢筋。脾气捉摸不定的大少爷,在救了他之后又抛弃他。可是他想念他细瘦的腰和腿,还有带着苦烟味的嘴唇。他想念高杉想念到宁愿对方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而不是死在他知道的地方。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高杉活在他的眼前。

但是高杉不知道,身处险境的任性少爷只是抽抽鼻子,问银时闻到了没有。

闻到什么?

银时只顾着处理高杉身上的钢筋水泥。那些东西像是缠住了他的腿上,几乎推不开。有一根钢筋大概刺穿了小腿,不断有鲜血涌出来。火势越来越大,鼻子里都是令人作呕的烧焦味。

“火焰的味道,”高杉说,“枪,药,酒,还有钱,都被烧干净了。”

“这个计划是不是很完美?”高杉开始咳嗽,嘴角有鲜血随着他的咳嗽溢出来,但他还在继续说,“他们都以为我想要这个城市。但是我要它有什么用,这个罪恶的肮脏的巢穴,我只想毁掉它。”

“我一直厌恶这里的天空,黑漆漆阴沉沉。”他抬起头,看到头顶的黑暗已经快要被火光吞没了,“我每次看到天空的时候,都觉得那里发出痛苦的求救声,它在求我毁掉它。”

“全部都毁掉就好了。”

高杉还在说话,像是将死之人留下最后的遗言。

“别说了!”

银时终于忍不住出声吼他。灼热的高温烤得他的头发都快焦了,眼前的视线都被浓烟熏得模糊了,他只看得见高杉腿上的钢筋。手背被锋利的断铁划破,那双曾经沾满他人鲜血的手第一次被自己的鲜血浸湿,他像是没有痛觉那样,颤抖地一点点挖开那片钢筋水泥的废土。

他不知道高杉在说什么,什么计划,什么地下城,什么武器药剂,什么毁掉和建立,他通通不知道。他本来就是地下城长大的野兽,他的人生里没有什么是非对错正邪黑白,他只知道他要高杉活着。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不要再说话了,不要好像这一次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那样。

为什么高杉腿上的钢筋那么重呢?为什么这双握过数不清的武器杀过数不清的人的手,就是推不开高杉腿上的废墟呢?

燃烧的木头从他们头顶掉下来,身边的世界在一点点分崩离析。

血色的眼泪滴在高杉的手背上,高杉终于安静了。

 

当银时抱着高杉回来的时候,人群已经转移完毕了。只有黑发的警官先生还在安抚崩溃哭泣的女孩。泪水在她的脸上流淌,女孩依然哭喊着高杉的名字,她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即使喊到声嘶力竭也不肯停止。

而当她看到银时怀里的高杉,更是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抽泣,哭着朝他们扑了过来。

“没事了,阿缇娜。”

那一声尖叫惊醒了昏睡中的高杉,他从银时怀里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孩的头发。

阿缇娜哽咽着,用被泪水浸湿的嘴唇吻了吻高杉满是血污的手指。

 

 

“警方需要你在这份记录上签字。”坂田银时走进来病房,手里还拿着黑色的文件夹。

“托你的福,阿缇娜能开口说话了,但医生说她还要接受心理治疗。酒馆老板娘要求你负责阿缇娜的后续治疗费用,因为是你把她吓成这样的。”

还有他自己也被高杉吓得不轻,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要精神补偿费用。当然银时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其实我觉得你也需要心理治疗,高杉大少爷。”他想了想,又说。角色转换,他也想不到自己现在在用一种之前打死他也不敢的口气对高杉说话,“想要和地下城同归于尽,是吧?不是我说,大少爷,外面十几岁的小孩子都不会有你这样中二的念头了。”

“而且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地下城已经被你烧得干净,但是我把你给救回来了。警方也不会让你死的,他们认为你需要保外就医,只要你签了这份文件。”

银时指着文件上空白的签名栏,把文件推到高杉面前。

高杉躺在病床上。左腿上打了钢钉,左眼缠了纱布,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除此之外他看上去健康而干净。

高杉似乎并没有听见银时那些滔滔不绝的废话。他推开了面前的文件,反而抬起眼睛,颇有兴致地打量了面前的银发青年一圈。

“找到了新工作,嗯?”

“只是帮他们个忙。”银时耸耸肩,“我还记得我之前的雇佣合同是终身制。”

如果门外的警官先生听到这番迅速偏离原定话题的对话,必然会暴躁地狠狠踹银时一脚。高杉刚度过危险期,他顶着护士小姐的压力让银时进来,是为了警方的要务,而不是为了让他们调情。

“我也记得我有权解除合同。”高杉迅速反击。

他低头看着高杉。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照进高杉的眼睛里,他第一次能够平心静气地高杉眼睛的颜色。虽然他觉得,如果其中一只眼睛没有被纱布笼罩的话,那会更好看。

而高杉也平静地看着他。

“而且还有权利再签一份新的。”银时说。

他低下头,像最初的时候一样,吻了吻高杉干净的指尖。

管他什么记录什么签字,银时想,将进门之前警官先生对他的耳提面命统统扔到脑后,他只想要高杉。

被吻住手指的黑发青年轻笑了一声。他动了动另一只手,揪起银时的衣领,主动将那个吻转移到自己的嘴唇上。

那是一个温柔的,安慰的,许诺的亲吻。银时转手搂住高杉细瘦的腰,阳光撒在他们相拥的身体上,他知道这是他们和解的开始。

时间从来有很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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